《浴光高原》 第十二章 偷梁柱 免费试读
我们知晓，文国从有了女儿笙笙后，就对自己的人生和生活都有了思考。
夜晚的天气，冷得连狗都挤在门缝边上，汲取那窑里传出来的一点点暖气。文国看季维兰和女儿都睡了，一个人披上大棉袄，来到脑畔的山梁上。那风呼呼地吼叫着，声音在这片寂静的大地上显得有些诡异。仰起头，那夜空，繁星点点，格外耀眼。他想：我从三岁开始涂鸦学画，五岁初见端倪，而字体，早已与自己的灵魂融为一体。二十多年了，他沉浸得够久了，而它们陪着他也流浪得太久了，是该给它们找个归宿的时候了。他问过教书的文辉了，这样的事情，还是需要去县文化部跑一趟比较合适的。
文国暗自下了决定，年前，他要带着自己的字画去县里，就算不去文化部那样的大地方，也得去一下报社之类的小地方，他想着。他不由地觉得这是他二十五年来最激动的一刻。是啊，他的那些宝贝，他视为与自己生命同在的字画，终于要见天日了。他无比坚定地认为，那些集结了自然精华和自我风格的字画，么有一副不是独一无二的，当然，他们独特得大放异彩。
他兴奋地一路跑下脑畔，回了窑里，跳上炕去，脱了外衣，钻进妻子暖呼呼地被窝里。
季维兰被他冰凉的身体激的皱了皱眉头，转过身来，问了句：“大半夜去哪嗒了？”
文国将她拉进自己臂弯里，“脑畔上待了一会。”
“为啥？”她问，自从有了女儿后，她觉得他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，她么时间和精力再帮他买墨汁，帮他收拾写字台，也更么时间静下来看他写字作画。有时候因为孩子的事情，他们甚至会闹矛盾，也小小的吵闹了几次。孩子半夜哭闹，都是她一个人起来安抚，孩子生病不舒服，也是她一个人么日么夜地照顾着，当然，她还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。她渐渐感受到了母亲说的谈对象跟结婚的不一样。但是，她真心爱着这个男人。他俊朗又有才气，行事又不像其他男子那样条条框框的，总有种她琢磨不透的神秘。
“我想了好久，我明儿打算带着我的部分字画去县里，我要为我们这个家做点事情，当然，还有你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。”他开心地抚摸着她的小腹。
是啊，季维兰又有了娃娃，一个多月了。
季维兰开心不已，他在考虑家里的境况了，他不是只活在他的那些字画里的人了。于是，她也给他鼓励：“明儿早，我给你做些干粮，你带着路上吃。你去了说不定要几天才能回来，在外面有时候吃不到饭的，就吃点干粮，喝点热乎的水。还有啊，你去了不要一副高姿态，要谦虚点，人家都是城里人......”
文国热血沸腾，搂着她猛亲了起来。
第二日，天还么亮，季维兰就起来给丈夫收拾行囊，烧火做饭。文国简单吃过，就带着自己的字画，踏上了他意想的征途。那些他的骄傲，他的热情，他的得失，以及他付出青春去追逐的那一个个他自认为可贵的意境，都在他那些字画里淋漓尽致地挥洒自如。可他，一个寒门之子，师出无名，自然是一个四处碰壁的结果。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，他所不能接受的是，有些人竟把他当疯子一样看待。他们像看笑话一样，指指点点地说着农村人的傻愣和不自知。
文国自小恃才傲物，性子却率真直接，被拒多次后，说了一句李白的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，使我不得开心颜”的醉酒之话，就扬长而去。他不屑地连头也不回。
背后传来他们不屑的声音，哎吆，真把自己当李白了。
令他意外的是，在他即将要离开的那天晚上，一个小报社的老板，要去了他带去的字画，说是给他拿到市里去让相关人士看一看去。
文国很感激这个人，他心性纯粹，么有多想，就把字画留了下来，自己则回家等着消息。因为他还是坚信，那些字画，绝对可以登上大雅之堂。
然而，在几个月后，却得到了一个所谓的机会，说市里文华宣传部的一个领导看上了他的泼墨和字帖，要给他做宣传推广。
文国自然开心，开心得甚至有些忘形。他心里想的是，他的东西，还是大地方的人才能理解，才能明白那些美好。于是他的字画一波一波的邮寄了出去，连续两个多月，却不见任何关于宣传的消息。
文辉不经意地说了一句：“别是被别人骗了”，他这一句不经意的话，却让文国一下子像惊醒了一样，定定看着他。
文辉自小心思就多，说他七窍玲珑也不为过。他从学校毕业后，分配了一个教师的工作，他最近一直在考虑给辞退的事情，说要出去闯荡，下海经商。一家人都拿他么办法，因为他能列举出无数条让你同意的理由来。他看着文国那副表情，心想十有八九被自己猜中了。他不喜欢舞文弄墨，所以也从么看过文国的那些字画。
“把你的字画拿来我看看......”他对文国说道。
文国于是急匆匆地取来了部分自己的字画，摆到了他的跟前。
“我们班市里的一个同学，最近出了名，到处给我们同班同学们发帖，说要叫夏天都去他家里聚会呢.他出名的原因，就是因他的字帖和泼墨的博大精深而一夜爆红.现在各大文学社和报纸书刊里，都传的沸沸扬扬的，说什么名门出贵子之类的。可我向来对这些么兴趣，也么关注过，只是一次报纸上看到过那些字画，和你这些，真是如出一辙啊。大哥，原来他是剽窃了你的东西。唉，你们这些文人，才华是有，可咋就少了根筋呢。”
文国从听到自己的作品被署了别人名字的那一刻起，就再也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。
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，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汹涌澎湃的愤怒之情。那些字画，是他多少年的心血，多少年的赤忱，又是他多少个午夜梦回下挥汗如雨，多少个风雪寒夜里的热泪盈眶，多少个旭日初升时的莹露卧土，多少个夕阳西下时的晚霞映日......那一个个他将自己归为尘埃，融入自然的背影和灵魂，就这样被这些无耻龌龊所湮没。他痛苦地又想:二十年了，自己从三岁开始与她们为伍作伴，一路同行，可现如今，他竟分不清，是他弄丢了它们，还是它们背叛了他，它们都是他这二十年来，用自己的双手，在笔下创造出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，为何如今，竟都丢下了他自己选择了新主人。
文辉看他这样，不禁叫了几声，他才回过神来。
“大哥，我们可以去法院告他们，我晓得你舍不得那些东西......”文辉安慰道。
文国紧握拳头，丝丝恨意流出眼底。
“文辉，天下大字，但凡有点模样的，无一不带有点名家的痕迹。就是我的，也不例外。”
文辉听到这里，已然明了他的意思，但这哑巴亏，他不愿意让大哥吃，于是说：“我们可以做笔记签订。”
文国颓然地摇摇头，将眼前的字画一把抓在手里撕成碎片，随手一扬，转身离去。
是啊，他需要离开，冷一下他澎湃汹涌的愤怒。他不能再听文辉多说一句关于那样肮脏的事实。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，怕他一个冲动之下，就跑去找那些人算账。但是，他又有什么证据找别人算账了。这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把东西寄给别人的啊。对了，邮局的邮寄存档上，都会有他的签字吧。唉，可那又怎么样，谁能说明他寄出去的就是字画呢？人家明摆着挖了一个大坑，让他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啊。是自己太傻，又能怪谁呢。可是，这口气憋着，着实不好受，也实在不是他的风格，他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啊。他有书生的傻气，他也有江湖儿郎的豪气。这个事情，在他这里，暂时么法翻过去。这本该是一片干净的沃土，偏偏成了滋生肮脏的温床，他咋能忍受这样的羞辱，是啊，这是对他脑子不满的羞辱，不仅仅是抢了他的东西。他就像是那个弱智的儿童一样，手里的冰糖，被人用一块石头换去了，还在傻傻得笑着感激着对方，多***可耻可悲。
